传奇故事·经典篇267
文 张翠珍
一封普通的书信,让两个进京赶考的举子一个飞黄腾达,官居高位;一个腰缠万贯,富甲一方——
洪武二十七年,又是大比之年。离应试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,应天府城内就到处都是各地前来赶考的举子。
非同寻常的托管
这天午后,一个名叫宋一轮的书生风尘仆仆地来到夫子庙附近的一家客栈投宿,看到门侧挂的"客满"的木牌正要离开,却不料跨在肩头的包袱被门框上的钉子"哧啦"刮了一条口子,包袱里的铜钱当啷啷撒在了地上,足有十多枚。这时一位公子哥打扮的青年迅速走过来,帮他捡拾地上的铜钱。宋一轮说声谢谢之后,就和青年搭上了话。当知道宋一轮也是前来参加会试的举子,青年笑了笑,说道:"看来兄台是第一次到京城赶考,现在别说是城内客栈,就连城外的庙观都是人满为患。再要去别处找个地方,又谈何容易啊。"宋一轮闻言神色一黯,又欲离去,青年继续说道:"在下苏明举,镇江人士,侥幸在这客栈讨得一间上房。兄台要是不嫌弃,挤一下也无妨。"宋一轮闻听心里一喜,可想到上房的资费是普通房间的好几倍,即便是两人分担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,又有些犹豫起来。
老客栈
苏明举看出了他的担心,因为刚才帮他拾钱时发现宋一轮只带了那不多的十几枚铜板,就哈哈一笑道:"不过这房也不是白住,每天的茶水钱可要记在兄台帐上。"宋一轮当下明白了他的好意,想到如今空房不好找,就连忙道谢算是应下了,心中却暗暗发誓,他日一定要报答人家的恩情。
苏明举住的是个套间,外间本就有给使唤小厮住的床铺。不过他这次是一个人出来,家里也没有安排人跟着,多出来的地方正好可以让宋一轮住。
同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而背井离乡,加上性情相投,两人交往了几日竟成了莫逆之交。苏明举家资颇丰,为人慷慨,知道宋一轮出身贫寒,屡屡有心接济于他。但宋一轮却是性情高傲之人,当初住到这里也是万不得已,要再受人恩惠却是万万不肯的。
眼看考期日近,这天两人用过酒菜回到住处之后,苏明举从内间拿出一个碎花包袱交给宋一轮。宋一轮以为他要旧事重提,当下就要推辞。苏明举笑道:"宋兄误会了,我这有些财物放在身边多有不便,暂先寄放在宋兄这里,待得考试过后再来取了便是。"见宋一轮还是不肯接,他又说道:"里面可有我一千两银票,我怎么会轻易送你。"
宋一轮听闻更不敢接,普通人家一年辛劳能攒上十来两银子已是颇为不易,这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。难得苏明举如此信任,可是自己要是把银票给弄丢了,怎么对得起人家?苏明举好像看穿了宋一轮的心思,宽言解释道,就是担心遭贼,才想着寄放在他这里。宋一轮一寻思,一般小贼也分得清楚两人谁才是有钱的主儿,到时肯定只顾念内间的财物,自己的行囊如此寒酸,人家未必看得上眼。又想到自己多番蒙人照顾,连这点忙都不肯帮也太不仗义了,就接过他的包袱直接锁到了柜里。
考试过后,苏明举不由分说就拉着宋一轮去了酒肆。酒酣耳热之际,他突然举杯沉声说道:"此番来京,本欲博个功名,眼见仕途无望,但能交到宋兄这样的知己,也是不虚此行。"宋一轮见他语调悲切,料得应与考试有关,细问之下这才知道苏明举自感无望,已打定主意明日返乡,就急忙出言挽留,要他等放榜之后再走不迟。
苏明举惨然一笑,只是摇头。宋一轮又道:"纵使今年不得圣宠眷顾,下次还是有机会的。"苏明举长叹一口气:"没有下次了。"
原来苏明举自小醉心仕途,可他是商贾世族出身,家中向来对功名看得很淡。自从他父亲辞世之后,家人一直希望他尽早打点家中生意。这次离家之前,他已和出嫁到闽南的姐姐谈妥,若再博不得功名就得弃文从商,跟随姐夫下南洋做生意。宋一轮神色黯然,知道自己也强留不得,想到相聚一刻便少一刻,也不再多说,只是添酒,怎么也得让好友尽兴而归。
为信义历经艰苦
待得宋一轮醒来的时候,已是次日正午,看到自己躺在客栈床上,内间却是空空如也,忽然想起苏明举的包袱还寄存在自己这里。他急忙拿出包袱,追了出去。等他赶到江边的时候,才得知驶往镇江的客船已经出发一个多时辰了。
就在宋一轮心急如焚的时候,一个渔夫打扮的中年汉子跑来搭讪。问明缘由后,他把胸脯一拍,说自己有艘小船轻便灵活,加上顺风顺水,半日就可以追上前面的大船,只是这样一来就得耽误一天打渔工夫。宋一轮闻言从怀中掏出一两多银子,全塞在中年汉子手中,跟他上了一艘小渔船。
小渔船沿着长江行了百十里水路,眼看天色渐晚,还是没有看到大船的踪影,宋一轮愈发心急,一个劲地催促中年汉子,丝毫没有注意到小船已经不知不觉地驶进了江边的芦花荡。等到中年汉子放下船桨,狞笑地回过头来,宋一轮这才明白,自己碰上了强盗。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还是懂的,不待对方动手,他就主动掏出身上的银两递了过去。看到中年汉子收下银两后,还两眼放光地盯着自己背上的包袱,他赶紧解下包袱,抱在怀里,苦苦哀求对方手下留情。中年汉子哪肯理会,抬脚将他踹翻,顺手夺过包袱,打开一看,里面包着几件旧衣,略为一抖,又掉出一个钱袋和一封信来。
古代银票
一见到信封,宋一轮就想到里面装的应是那一千两银票,这下落到强盗手里,日后还有什么颜面再见人家。谁料大汉没有理会那封信,将钱袋里的银子倒在手里一点,约莫几十两的样子,又拿起那几件衣服在身上比划起来。他身材要比常人魁梧许多,这些衣服哪能合身?恼羞之下,随手将它们连同那封信往包袱里一塞,直接扔到了江里。
那包袱一到水里就被冲开,宋一轮顿时大惊失色,立即从船上跃下去打捞那些东西。中年汉子也不作拦,赶紧撑着船逃走了。可怜宋一轮只是粗谙水性,江水又急,他一连呛了几口水,也没能抓住那信封。好在有芦苇挡着,包袱和衣物都没冲远。宋一轮挣扎着将它们一一捞起,爬上了岸。他沿着江岸走了十几里夜路,才找到一间破庙住下,却因一路穿着湿衣服,受了风寒病倒了。庙里的方丈可怜他的遭遇,帮忙请了大夫诊治,这一来二去,竟花了一两个月时间,他的病才算痊愈。
宋一轮掐指一算,放榜的日子早已过了,即便高中,这么久没去报到,也得被除名了。自己的事倒还算小,不过再考一次罢了,那弄丢的一千两银票可怎生是好?他略一思量,心中便有了计较,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先把这一千两凑齐还回去,要不然他一辈子难安。
方丈念他一个书生流落外乡不易,就请扬州城"宝昌记"当铺的周掌柜收他作了伙计。这"宝昌记"是经营字画的店铺,宋一轮早年就对字画之道颇有研究,有时眼光比起几位老朝奉还要准上三分,加上为人勤恳好学,深得周掌柜赏识,第二年就被提为了朝奉,工钱也越涨越高。他平日里省吃俭用,五六年下来也攒了三四百两银子。
不料,第七年燕王朱棣发兵南下,眼看就要渡过淮水。扬州一带风声鹤唳,每日都在传言燕王的部队快要打过来了,一时间人心惶惶。周掌柜吩咐众人赶紧把店里的古玩字画低价处理了,一起过江逃命。宋一轮见一些字画的售价实在便宜,想到兵灾过去之后市价又得回升,就找到周掌柜,用自己攒下的银两买下了几副字画。周掌柜见他有心攒些家当,就又送他几个黄玉扳指和十几两银子,这才带着家眷过江去了。
叙旧情良多感慨
宋一轮听从掌柜的叮嘱,到江边旧庙躲了半年。后来燕王打下应天,自己当了皇帝,天下也逐渐安定。宋一轮遂去了应天府将字画和扳指卖出,手上竟也有了六七百两银子。他拿这些银两做本钱,在扬州一带做起了贩卖字画的生意,凭着多年来的经验和小心经营,三四年的工夫终于攒够了一千两银子。
这年春暖花开,宋一轮带上攒够的银两兴冲冲地到镇江寻找苏明举。宋一轮掐指一算,这已是他和苏明举分别后的第十个年头了。谁知当他赶到镇江一打听,却得知苏家多年前就搬离了镇江。
天下之大,要找一个没有下落的人谈何容易!无奈之下,他只得在镇江安顿下来,娶了家室,继续经营书画生意,只盼有朝一日苏明举返乡,两人得以相见。
这一等就又是十多年。此时宋一轮已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大商人,有贤妻娇子,可他心里还是放不下自己欠苏明举那一千两银票的事。这天,镇江知府宴请一位途经镇江上任的巡抚,发帖请了当地的名流巨贾作陪,宋一轮自然也在其中。他依着规矩备了份礼物前去赴宴,刚进酒楼顶层的雅间就呆住了:那个坐在知府身边的巡抚大人竟然就是失散二十多年的苏明举!
事隔多年,虽说二人相貌都有了不小的变化,但宋一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苏明举;苏明举抬眼一看,也认出了宋一轮。两人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礼节,抱在一起放声痛哭。在场众人见状,也纷纷识趣告退。
摆渡
宋一轮带着苏明举来到家中,先是让他见过自己妻小,又领着他来到内室。苏明举以为宋一轮要和自己叙旧,但却见他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碎花包袱,郑重其事地交到自己手中。苏明举一见这包袱,就感觉似曾相识,打开一看,这才想起这正是自己当年寄存在宋一轮处的,他看到旧衣服里还夹着一个信封,抽出一看,里面竟是一千五百两银票。
宋一轮在一旁解释道:"我受人之托,却未尽人事,实在惭愧。现将受托之物完璧归赵,里面原应有一千两银票和几十两碎银,另外四百多两权当这二十多年的利息。"苏明举听闻大惊失色,几十两散银子的事自己还记得,可哪里在包袱里放什么银票了。
原来,当年考试之前苏明举就没抱什么希望,打算考完之后,不等结果立马就走,但想到宋一轮连回程的盘缠都颇为勉强,有心帮他,又怕被他拒绝,就想了个主意,将自己的几件旧衣和几十两银子包起来谎称要他保管,考完之后自己一走了之,那包袱宋一轮就不收也得收了。如今见宋一轮要还那子无虚有的银票,他料定里面必有隐情,就让宋一轮把两人分别之后的事细细讲来。
宋一轮不明白他这是何意,但又不忍拂他意愿,就从那天醒来发现他忘了取走包袱说起,到遇到强盗丢了银两,又染上风寒误了归期,讲了大半夜这才把自己费尽周折攒够银两到镇江来找他的事讲完,此时苏明举已是放声恸哭,几声抽噎后竟晕厥了过去。宋一轮慌忙掐他人中,忙活了好一会儿,才将他弄醒。
苏明举醒来之后,从床上挣扎起来,对着宋一轮倒头便拜:"宋兄,我对不起你啊!其实那包袱是我有意留给宋兄的,只怕宋兄识破我有馈赠之意,这才谎称其中有银票,那信封里装的不过是我道明缘由的书信而已。"宋一轮闻言脸色一变,这时苏明举哽咽半天又道:"而且,宋兄有所不知,我正是补了宋兄的缺才当上的官啊!"
原来当年宋一轮确已高中,只是当时他还躺在百里之外的旧庙养病没能报到,礼部就顺延录取了一人,而此人正是苏明举。当时,不抱希望的苏明举已在镇江变卖完家产,正准备去泉州投奔姐夫,去南洋经商。待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被录取了,而且是补的宋一轮的缺。初得消息,他打算择日去寻访一下宋一轮,可三日后他接到前往庐州上任的命令,寻访一事只得作罢。为官以来,他一直不知道当年宋一轮发生了什么事,但心里却非常感激他,自己的飞黄腾达也算拜他所赐。
现在明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,苏明举懊恨不已,如果不是自己当初的任意妄为,宋一轮也断然不会误了出榜的日子。凭他的本事,今日的成就绝不会在自己之下。
宋一轮得知自己二十多年的辛苦竟是自作多情,一时间也是默然无语,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,见苏明举还在地上长跪不起,急忙将他扶起:"真是天意弄人啊!此事怪不得你,当年你也是出于好意。何况,如今我富甲一方,比起当初强了何止百倍!你也不必内疚,只要你能为官一任、造福一方,这官谁做不是一样!"
苏明举见他肯原谅自己,这才放下心来。于是两人把酒言欢,彻夜畅谈。苏明举愈发仰慕宋一轮的品行,主动提出要和他结拜。宋一轮想到两人官商地位差别太大,一再推辞。后来拗不过,只得接受,两人就此兄弟相称。几年后,苏明举更是把小女儿许配给宋家,和宋一轮结为亲家。二人之间的逸事也流传开来,成为江南一带的佳话。
【作者简介】
张翠珍,女,安徽淮南人。有作品发表,曾获淮南市创业征文一等奖;安徽"用爱共筑中国梦"征文特等奖;第二届"印象武隆"全国征文二等奖;"千年银杏·诗画安陆"全国诗文大赛优秀奖;河南"美丽南湾湖"散文大赛美文奖等。
(编辑 赵晋波)